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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5章 二百一十五·紫衣傳教詞臣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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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邊李沽雪整個人由焦躁轉入暴躁,那邊溫鏡也沒有很舒坦。雖說少了一個人目光灼灼盯他,但是這裏的人著實也不少。他不知道宮裏換衣服的流程,但是一遛捧著衣裳、手巾、皂豆、熏香等物的宮人讓他很害怕,雖然人都有規矩,一個比一個頭埋得低,但溫鏡從小到大沒被這麽多女生看著換過衣服。

當然男生也沒有,他還是比較適應自己的衣服自己換。

他親切地向領頭的宮人表達了這一樸素的願望,這宮人看著二十許,在宮裏那也是即將做到姑姑的人,又在禦前聽差,平日板起臉來等閑小宮女兒都要嚇哭鼻子,卻叫這校尉大人三言兩語一說,直說得兩頰飛紅,抿嘴笑著帶人撤到屏風後頭。

轉頭碰上屏風後頭的張公公,一幹宮人連忙跪倒,張晏吉面無表情比一個噤聲的手勢。

換完衣服溫鏡有些訝異,沒別的,他進宮當然沒有自備一套衣服,因此幹凈衣服是宮人備的,可是宮人給他備的這套說是渚灰也是,說是深煙或者木蓮也有點像,怎麽看怎麽和紫色系的顏色沾親帶故。紫色那是什麽品級的官員才能穿的?溫鏡又親切地向宮人表達這個疑惑,宮人沒有方才的嬉笑,只小聲道:“大人莫怕,這是陛下的吩咐。”

哦,皇帝說沒事,那應該沒事。溫鏡毫無負擔回到席上。

席上一切如舊,間或皇帝向溫鏡詢問幾句,溫鏡俱大大方方答了,言語間沒有面聖的惶恐反而十分言笑晏晏,甚至到了有些邀寵的地步。但他面上一派清昂,每日裏跪舔皇帝的人又多了去了,因此景順帝也並不覺得他諂媚。

雖說有五十多道菜,但一頓飯也吃不到天荒地老,午時二刻景順帝擱筷,跪安罷。臨出殿前,景順帝忽然問溫鏡初次面聖害不害怕,溫鏡面上笑意輕輕:“不覺得,見到陛下只覺莫名親切,並沒有覺得害怕。”

景順帝險些被他一句話說得老淚縱橫,慌忙叫人送他們出宮。

李沽雪跟著一齊出來,昨晚上在院中守一夜,今日席間又這副情景,他還沒走到宮門就憋不住火氣:“裴玉露朝與歌就罷了,你當那是什麽人?好頑嗎?”

前頭領路的宮人離他們三尺遠,溫鏡低聲嗆道:“我怎麽了?”

“阿月!”李沽雪禦前特賜不卸兵器,把在劍上的手背青筋畢露:“那是皇帝!”

他說話仿佛牙縫裏鉆出來,真正意義上的咬牙切齒,“他要想幹什麽沒有人能拒絕,你怎麽辦?”

溫鏡豁然停身,一字一句也是從牙縫裏往外蹦:“他想幹什麽,我又拒絕與否…”

前頭內侍停下催促,四周宮苑雍容如畫,唇間還是白梅酒的甘醇,心頭一把火熊熊不滅,溫鏡忽然放下語氣蜻蜓點水不痛不癢:“與你何幹?你我不是早已兩清?再說我這種貨色,幹的不就是這個?”

他臉上淡淡,吐出四個字:貨腰狎客。李沽雪當頭棒喝,心想這話為何如此耳熟?怎麽仿佛是前兒晚上他跟韓老頭說過的話?溫鏡又怎會聽得?他心念電轉:“你那晚來尋我?為何沒現身?你…你聽了我與師父說的話?”

溫鏡偏過頭沒言語,只是他的神色已替他答話。李沽雪心神俱震,那晚為了使韓頃降低戒心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來著?仿佛說過與白玉樓二公子來往俱是公事?已經了斷?還說、還說…還用一副輕佻語氣說了許多,這些竟然都被阿月聽了去?李沽雪張嘴想解釋,忽然又想到,是哪日晚上來著…是了,他滿腹怒火和驚詫登時凝結成冰,是不是就是…溫鏡生病頭一天的晚上?

裴玉露說他歷經七情俱震的大變故,難道…?

溫鏡跟上內侍的步伐,火氣撒出去些心裏暢快,步履都輕快起來,沒走兩步卻一把被人攥住手腕,李沽雪有些語無倫次:“你之前生病是、是被我氣的麽?”

“不是!你少自作多情——”溫鏡惱怒非常,眼睛瞪得滾圓,想甩開腕上的手卻甩不開,怔一瞬忽又頓住,臉上徹徹底底冷下來。

前面內侍再次催促,李沽雪只得匆匆解釋:“無論你聽到什麽,阿月你聽我說,這當中有隱情——”

火氣撒出去的暢快沒維系得住一瞬,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曠寂寥,滿心裏只剩下三個字:沒意思。溫鏡收斂住神色,道:“我知道有隱情,你是為了穩住你師父,旁的你不必再說,我也不想聽。”說罷抽出手腕走到前頭。

兩人別別扭扭行出宮去,不知道鹹福宮正殿上景順帝正望著他們的背影。

景順帝問:“知道確切了?”他問這話時語氣平淡,但細聽之下全是按捺。

張晏吉在一旁躬身答道:“回陛下的話,奴才親自瞧得真切,後心偏左三寸牡丹紋,加上封息之毒…八九不離十。”

景順帝張著昏花的眼睛遠望:“你說他這身渚灰的衣裳像不像從前摯娘最愛的木蓮色?”

陛下金口玉言發了話張晏吉當然只有說像。

景順帝忽然又道:“你說興平侯獨子曾去探他的病?還有李卿…晏吉,你說他們知道多少?”

張晏吉人精似的,知道這哪是單問興平侯獨子和李卿,這是在問興平侯和無名殿。他思索一番陛下最近上的心,道:“依奴才看,李大人恐怕毫不知情。奴才去溫大人…”

覷一覷皇帝的臉色他趕著改口:“五殿下,奴才在五殿下府上瞧得真真的,兩人只是江湖義氣,朋友之義。而小侯爺這些年外出求學有所成,醫術過人,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氣,有些病痛求到他頭上也是人之常情,奴才瞧著不光是五殿下與他並不相熟,就連李大人與他,也不像很熟識。”

景順帝“嗯”一聲,幹脆又明著問:“那李卿他師父呢?”

“不敢欺瞞陛下,”張晏吉道,“奴才也稍稍查探過,五殿下的事韓掌殿應當也不知情。”

景順帝淡淡道:“是麽。”

陛下見疑,張晏吉連忙補充道:“當年國師大人用封息之術將五殿下偽裝成早夭之狀送出宮,這件事兒知情的主子只有陛下和溫娘娘,知情的臣下只有國師大人和奴才。國師大人當年在朝時就與無名殿不睦,從前辭官就是為著建立無名殿和陛下起的爭執。國師大人與韓掌殿不睦久矣,又怎會主動將消息透露給韓掌殿呢?”

往事如煙,景順帝回憶道:“…是,國師曾三番五次向朕進言,說三司之外毋須外節,恐眾臣生疑,朝綱不穩,他…是極力反對籌建無名殿。”

“正是,正是。”張晏吉笑呵呵道。

“那你呢,”景順帝忽然漫不經心一般又問,“朕記得你和無名殿私交還不錯。”

張晏吉做一張苦臉:“哎呀,陛下可冤枉奴才。若是奴才找著的五殿下,早麻溜兒地趕來向陛下請功,私交再好哪兒比得上在陛下面前討一份好兒呢?”

此話有理,他確實沒必要多此一舉,且他一直在宮中,鹹陽諸事他從未插過手。因此摯娘這骨肉的出現確系意外,景順帝放下心。他一心一意感嘆道:“老五是朕登基以後第一個孩子,甫一出生就長得虎頭虎腦白白凈凈,再喜歡人也沒有。朕還記得當日請國師為他摸骨祈福,預測他長成以後身高幾尺、身形幾何,結果不多不少與朕一般高,你不知道朕有多高興…賜了本朝皇族的牡丹刺青,只不過是比著他長大以後的身形刺的,當時他背上只有小小的、皺皺巴巴的一團。”

“沒想到啊,”他眼睛濕潤,“如今紋路展開,朕…竟然真的等到花開之日。晏吉,他…他是摯娘的孩子啊,摯娘…”

皇帝語帶哽咽,張晏吉便絮絮勸道:“陛下莫要傷懷,左右人已尋著,又有出身,只是昭武校尉職略低了些,從六品的武散官不能出入禁苑。也無妨,擡一擡便是,往後便可時時召見。”

說到這項上景順帝又警醒起來:“不能太打眼。”

“陛下英明。”

“朕要好好想一想…老三和老九都看著呢,不能妄動。”此時溫李二人的身影早已看不見,皇帝卻還是極目遠眺,也不知在看什麽,“孩子們都長大了,老三能幹有韜略,老九聰慧有巧思,都很像他們的母親。”

這話,嘶,乍一聽都是誇人的,細品卻都有商榷的餘地。一個皇子,面對自己老爹顯出韜略?想幹什麽?而巧思,擱公主頭上是十成十的誇讚,擱在皇子頭上麽…這話張晏吉就不好接。

幸而景順帝也沒有要他接話的意思,自顧自道:“…卻都不如他像。那日他排眾而出,一把搶過朕手裏的韁,翻身躍上馬背,與當年摯娘騎射的風姿足足像了個十成十。”

景順帝面上浮起一線悠遠的笑意:“摯娘還喜歡馬球,領著一班小宮女兒組了一支隊成日地跑馬。那時候先皇還在,朕和幾個兄弟總也打不過她。”

“摯娘啊。”

九五之尊,潸然淚下,他這一聲挽嘆嘆出多少追思,多少深情,仿佛這名叫做摯娘的女子果真人如其名,是他的一生摯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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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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